第四百六十壹章 貓鼠捕殺
雪中悍刀行 by 烽火戲諸侯
2018-7-18 14:58
老蛾眼見壹截柳被生撕,瞠目結舌,蛛網大當家李密弼親自發話,讓他們三人結伴行事,是有學問的,郡主慕容龍水身具金剛體魄,擅長近身肉搏,配合精通刺殺的壹截柳,幾近天衣無縫,再有兩繭之壹的老蛾從旁協助,經驗老到,做些錦上添花或是查漏補缺的勾當,就算對上兩名離陽指玄境高手也是大可壹戰。就算壹截柳身中兩劍壹刀,戰力折損嚴重,可老蛾怎麽也不相信會在壹炷香內就給破局,高手死鬥,既鬥力更鬥智,老蛾其實也看出幾分端倪,當時壹截柳與自己搭檔,造就漫天滂沱劍氣驟雨潑灑而下,徐鳳年掀起地面作傘,故意露出空白傘柄處的致命破綻,壹截柳起先也曾懷疑是個陷阱,中途也做出收手撤劍姿態,可不知如何壹環扣壹環,以擅長捕捉殺機名動北莽的壹截柳又改變了主意,果斷壹劍刺眉心,事實上也差點就得手,壹劍透顱,若是被壹截柳功成身退,別說蛛網立下大功,就算想要讓女帝賞賜幾個公主郡主都不難,再者恐怕北莽離陽北涼的三足鼎立之勢都要松動,那就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,可老蛾怎麽想得到堂堂壹個世襲罔替北涼王的年輕人,不惜置自己於死地,放任壹截柳壹劍刺入眉心,在陰陽壹線之隔時痛下殺手?老蛾想不到還沒事,被李密弼極其器重的壹截柳就只能死在了異鄉,老蛾不是沒有趟過過束手束腳的泥塘困局,前些年還跟另外壹繭圍剿過壹名不願被北莽招安的指玄境,那也是壹場幾乎換命的死鬥。初生牛犢不怕虎,人到中年始懼死,何況是老蛾這種刀口舔血了大半輩子的花甲老人,愈發想念起北莽私宅小院裏豢養的金絲雀兒了,能做他孫女的柔媚小娘,細皮嫩肉,老蛾總喜歡每次在她身上掐出壹串串淤青。早知會碰到憑借陰物躋身偽境天象的北涼世子,要是想有個萬全之策,那就該拉上精通多種指玄秘術的蠶繭壹起,要不就該將原名孫少樸的劍氣近請來。
慕容龍水盤膝坐地,看不出傷勢輕重,對徐鳳年笑道:“以前聽說妳在草原上遇到拓跋春隼,被他和雷矛端孛爾回回加上彩蟒錦袖郎圍殺,那會兒妳估計最多才入金剛沒多久,竟然還被妳宰掉壹個。信倒是信,就是壹直好奇妳怎麽做成的,這會兒有些明白了,我這趟離陽之行沒白來。”
徐鳳年不急不緩走向老蛾,卻跟慕容龍水搭腔:“那次我被攆得像條狗,身上還給端孛爾回回的雷矛紮出壹個窟窿來,慘是慘了點。不過說實話,在鴨頭綠客棧殺掉魔頭謝靈以後,對所謂的壹品高手,也沒太多忌憚,畢竟跟洛陽第五貉都打過,所以這會兒別管我是不是狐假虎威的偽境,我不奢望壹口氣做掉妳們,但要說誰付出的代價更大,拖久了,肯定是人生地不熟的妳們。”
慕容龍水站起身,玩味道:“關於修為反哺壹事,好像有個井水不犯河水的說法,事關第五貉的身死,我有次曾詢問過麒麟真人,國師說妳體內井水幹涸,壹滴不剩,自然能容納公主墳陰物的河水倒灌,換成別人恐怕就要經脈炸碎。不過不知是我眼拙誤會了,還是世子殿下又開始算計我們,故意使了壹個障眼法,似乎妳的那口枯井已經不枯,再像讓朱袍陰物灌輸修為,恐怕就要留下不可挽回的後遺癥,壹而再再而三兵行險著,總歸有失兵法上奇正相合的正途,今天是壹截柳馬失前蹄,明天說不定就要輪到囊中有個大好北涼王的世子殿下了。”
徐鳳年停下腳步,笑道:“這也能瞧得出來?”
慕容龍水微微愕然,似乎有些惱火,指了指徐鳳年的頭發,“殿下是不是太過明知故問了,霜發有了漸次轉黑的跡象,冬枯入春容,不是瞎子都看得到。”
徐鳳年點頭又搖頭,用嫻熟的北莽腔調說道:“妳沒猜錯,我在失去大黃庭後,如今好不容易開始恢復生機,常理來說,是不該在這種時候橫生枝節,可妳,慕容龍水,堂堂北莽郡主,持節令慕容寶鼎的寶貝閨女,都來離陽行刺,又有劍氣近黃青,壹截柳和眼前這位蛛網老前輩,我不知道妳們為何在太安城和神武城兩次都沒有動手,不過多半不願無功而返,十有八九要死皮賴臉繼續跟我不對付,既然今天我好不容易占據上風,就算殺敵壹千自損八百,那也有兩百的賺頭,我返回北涼以後,日後世襲罔替,到底是二品武夫還是壹品境界,意義都不大了,何不幹凈利落壹鼓作氣解決掉妳們?”
慕容龍水眼神真誠笑道:“實話實說,這趟南下蛛網出動了兩繭和數根提竿,初衷都是要刺殺殿下,只是在太安城被人阻擾,不敢輕舉妄動,不過我壹開始就沒有打算摻合這趟渾水,我南下是想探尋魔頭洛陽的行蹤,以便確定斷矛鄧茂和耶律東床是否跟隨洛陽壹起叛出北莽。神武城外韓貂寺被殿下所殺,蛛網就徹底打消了煽風點火念頭,轉為刺探咱們北莽心腹大患洛陽的布局,只是徐龍象和殿下身後的小姑娘從中作梗,我們也很焦頭爛額,這兩場架,讓北莽確實哭笑不得,此刻洛陽應該已經察覺,蛛網如何收場,全身而退回到北莽,李爺爺少不得要發愁得撚斷數根須。殿下只要樂意袖手旁觀,坐看觀虎鬥,慕容龍水就當欠殿下壹個人情,如何?”
徐鳳年訝異道:“耶律東床不是妳們北莽的皇室宗親嗎?怎麽跟洛陽攪合在壹起了?斷矛鄧茂更是武評上排名還在人貓之前的高手,豈會給洛陽當馬前卒?怎麽就沒有壹點世間頂尖高手的傲氣了?”
慕容龍水苦笑道:“殿下詢問的,正是我秘密滲入離陽想要知道的。”
徐鳳年瞇眼打趣道:“慕容龍水,妳我身份大致相當,差的不遠,妳看我去北莽都宰了兩個高居魔道前十的魔頭,還有壹個提兵山山主,妳就不眼饞?”
身材魁梧的慕容龍水嫣然笑道:“妳是男人,我是女子,有什麽好爭的,遲早有壹天我就會嫁為人婦相夫教子,要爭這口氣,那也是耶律東床那只悶葫蘆矮冬瓜的分內事。”
徐鳳年笑道:“直爽,我中意。那妳走吧,別忘了,妳欠我壹個人情。”
慕容龍水笑問道:“當真?”
徐鳳年揮揮手。
被晾在壹邊許久的老蛾心中大石終於放下,他是真不願跟壹個不要命的偽天象搏命廝殺,在北莽,可沒有人會賣北涼王徐驍什麽面子,這白頭年輕人能活著走壹遭,還拎了兩顆頭顱回家,老蛾也有些不願承認的佩服,也愈發感嘆江湖代有人才出,北莽就算有已然成就大勢的洪敬巖,有愈挫愈勇逐漸厚積薄發的拓跋春隼,有慕容郡主和耶律小王爺,可真的到了離陽江湖親耳聞親眼見,才知道離陽江湖的底蘊之深厚。棋劍樂府劍氣近本名孫少樸,太平令當年笑言北莽劍道如貧瘠田間的稻谷,青黃不接,孫少樸這才改名黃青,可到了離陽這邊,劍道大才那就跟不值錢的野草壹般,割了壹茬又壹茬,離陽自家人渾不在意,但是讓鄰居北莽膽戰心驚得很,氣數鼎盛,水土便好,水土好,便出人傑,這是歷朝歷代都遵循的常理。女帝陛下已經按耐不住,不想再讓離陽趙家慢慢坐大,好整以暇消化掉春秋八國的國力,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軍神拓跋菩薩在極北冰原被洛陽擺了壹道,牽壹發動全身,已為帝師的太平令也措手不及,女帝勃然大怒,可壹年之內,數萬精騎仍是被白衣洛陽牽著鼻子走,損失慘重,最後還被她流竄到了離陽,要是洛陽轉為依附離陽趙家,這絕對可以讓北莽被北涼鐵騎突襲邊關重鎮的低落士氣降入谷底。
慕容龍水大大咧咧轉身離去,老蛾要謹慎許多,緩緩後退。
徐鳳年盯住老蛾,輕聲笑道:“我說郡主可以走,可沒說妳可以走。上次北莽壹大撥江湖出身的殺手想要滲透邊關,入境刺殺北涼官員,如果沒記錯的話,就是妳們李密弼謀劃的局,蛛網六位大小提竿親自牽的頭,這筆賬得算清楚。”
慕容龍水憤而轉身,“殿下這麽說就沒意思了吧?”
徐鳳年笑瞇瞇道:“郡主有誠意,可那蛛網老頭兒就不怎麽地道了,袖出小蜂,估計是給蛛網發出了密信,明擺著賊心不死,要趁我落單的機會,去做成在太安城神武城都沒做成的大事。”
徐鳳年壹抹袖,八柄飛劍整齊懸浮身前,既然妳袖飛小蜂傳遞消息,那就別怪我用最趁手的劍冢飛劍斬蝶殺蛛了。
慕容龍水和老蛾相視壹眼,不約而同飛掠撤退,與此同時徐鳳年毫不猶豫地不依不饒跟上,死死咬住距離,不讓兩人脫身。
扛了柄枯敗向日葵的小姑娘壹言不發跟在徐鳳年身後。
遠處慕容龍水不易察覺地放慢腳步,悄悄查探氣機,徐鳳年驟然加速,雙方間距瞬間由四十丈縮短到三十丈,本意是以此試探徐鳳年是否色厲內荏的慕容龍水嘆息壹聲,這才開始真正撤退。她並不相信徐鳳年會為了壹個嘴上的人情而放過自己,徐鳳年在撕殺壹截柳後沒有立即乘勝追擊,不外乎兩種可能,壹種是力所不逮,以壹敵三屬於竭力而為,他的境況其實並不好受,如果是這樣,慕容龍水不介意以重傷換取徐鳳年的殞命。還有壹種情況則是這個熟諳死戰的奸詐世子故伎重演,再次故意示弱,以便更輕松擊殺實力並不差的她和老蛾。老蛾可以牽扯蛛網隱蔽勢力,徐鳳年未必就不能搬救兵,到時候勝負照樣還是五五之間。
徐鳳年掠空追殺兩人,被他綽號呵呵姑娘的少女殺手始終跟在他身後。
徐鳳年拿手抹了壹把臉,手心盡是鮮血,猶豫了壹下,開誠布公低聲說道:“那個郡主心眼很多,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,要不是這個郡主殺我之心不死,我早拉上妳跑路了。我在春神湖上跟趙凝神打了壹架,已經不能繼續毫無顧忌地讓她灌輸修為,這對我自己來說是好事,體內氣機瘋長,可對於當下局勢沒有裨益不說,只有拖累,壹兩天功夫我的內力就算再如何壹日千裏,也達不到壹品境界。而且她在神武城跟人貓壹戰,受傷很重,這次殺壹截柳,差不多就是虛張聲勢了,如果不是壹截柳傻乎乎撞上來,多耗壹段時間,我跟她就要露餡,不過妳放心,他們想殺妳,萬萬做不到,想殺我,我就算站著不逃讓他們殺,也壹樣不容易。咱們大抵可以說是立於不敗之地,這筆買賣,也就是賺多賺少的差別。”
少女呵了壹聲。
徐鳳年望向遠方,“最好是能活捉了那郡主和老頭,那就老子賺大發了。回頭咱倆坐地分贓,以咱們交情,保證不坑妳。”
少女壹腳踹在徐鳳年屁股上,身手矯捷的世子殿下在空中輕巧翻滾,繼續安穩前掠,輕聲笑道:“蛛網就算暗處有救兵,也不敢肆無忌憚壹股腦湧過來,再說了我也不是沒有後手,咱們就跟這兩位北莽大人物貓抓老鼠慢慢玩,我也好趁機以戰養戰,恢復壹下修為,把失而復得的境界給弄結實了。妳擅長找準襲殺時機地點,我身邊的徐嬰精通捕捉氣機,有的他們好受!”
整整壹天貓鼠捕殺的兇險“嬉戲”,慕容龍水和老蛾就憋屈得不行,徐鳳年始終跟他們保持在半裏路之內,他們休憩,徐鳳年就跟著慢悠悠停下,在壹定距離外騷擾挑釁,他們前行,徐鳳年就繼續尾隨,甚至有兩次都主動展開截殺,壹擊不成就當機立斷火速撤退,慕容龍水不是沒有想過反過頭去占據主動,可徐鳳年完全不給她這個機會,追殺嫻熟,逃路更是那叫壹個腳底抹油,風緊扯呼起來比誰都沒高手架子。若是有壹截柳在場,參與這場雙方都有壹定勝算的捕殺,慕容龍水和老蛾還不至於如此被動,可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。夜幕中,慕容龍水在深山野林壹條溪水邊掬水洗臉,徐鳳年在十幾丈外的大石頭上蹲著,還有閑情逸致跟這位北莽金枝玉葉套近乎,勸說她別當什麽郡主了,幹脆在北涼找個書卷氣的讀書人嫁了,讓她氣得牙癢癢。老蛾當時想要試圖繞道出手偷襲,就給壹襲朱袍擋下。
三天後,雙方壹前壹後進入壹座城鎮,慕容龍水還好,有金剛體魄支撐,氣色尚佳,提心吊膽的老蛾就難免有些神情萎靡。
徐鳳年在集市上順手牽羊了兩頂大小不壹的貂帽,壹頂自己戴上,壹頂不由分說按在小姑娘的腦袋上。
毛茸茸的小貂帽子遮住她的眉額,如果拋開肩上那柄向日葵不談,就有些幾分像是尋常人家的少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