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七十五章 步步長生蓮
雪中悍刀行 by 烽火戲諸侯
2018-7-18 14:57
慕容桐皇猶豫了壹下,使勁錘了壹下世子殿下胸口,這個瞬間,他不再故作誘人嫵媚,不再眉宇陰沈,散發出壹股陌生的凜然英氣。
徐鳳年躺在坡地上,笑道:“胭脂評上排第二的陳漁,稱作不輸南宮,知道吧?”
慕容桐皇點了點頭,不過至於為何提起陳漁和南宮,壹頭霧水。
徐鳳年笑道:“那個南宮與妳壹樣,是個男人,長了壹張白狐兒臉,比妳還好看。如今就在北涼王府聽潮亭裏觀看秘笈,等他出樓,說不定就是天下第壹了。我這兩把刀春雷和繡冬,原本都是他的,後來壹把送壹把借。”
慕容桐皇哈哈笑道:“妳再解釋,小心被當成此地無銀三百兩。”
徐鳳年如釋重負,心有千千結,能幫這對姐弟解開壹結是壹結,處理掉軒轅家族那壹茬破事,至於慕容桐皇人生走勢,只需要埋下稱不上伏筆的伏筆,再以後就不再搭理了。這下棋,確實得跟黃三甲那老妖怪學,先別管是不是畫虎類犬,學了再說。徐鳳年沒來由想起那位夢中乘龍而來的龍虎山天人,趙黃巢,此趙並非天師府趙氏的趙啊,徐鳳年其實至今還沒弄清楚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,若說是真相,整晚都在攀崖而上的呵呵姑娘為何沒有反應?連老劍神李淳罡都不曾察覺!可要當作是壹場春秋大夢,白蟒對黑龍,中年道士趙黃巢所說壹切都是有理有據,尤其是那條從懸崖升騰而起的張須天龍,幾乎與《春雷惡蛟驚龍圖》上如出壹轍,這幅天王天女圖出自大煉氣士之手,輔以惡讖,徐鳳年皺緊眉頭,暫時不敢對誰說起這件古怪事情,恐怕只有回到北涼才能跟徐驍和李義山提上壹提。
世子殿下不知道徽山沒多久前,有人與他恰好對望龍虎而來。軒轅青鋒和爺爺軒轅國器站在問鼎閣的望江臺,兩人憑欄而立,問鼎閣依崖而建,望江臺則突兀橫出,山風獵獵,高處不勝寒,軒轅青鋒攏了攏裘衣領子,鬢發皆霜的老人笑道:“冷了?妳這憊懶丫頭,與妳爹壹樣,都不肯在武道上出力,習武也不壹定是要打打殺殺,強身健體才是根本。”
軒轅青鋒臉頰被從江面蕩到牯牛崗壁上激起的罡風吹得通紅,縮了縮脖子,撒嬌道:“現在學也不遲啊。”
腰懸古劍名抱樸的軒轅國器笑而不語。
老人是徽山軒轅他這壹輩的獨苗,老祖宗軒轅大磐壹敗再敗後,閉關修行,都是由軒轅國器壹手撐起大梁,年輕時寂寂無名,與當時堪稱李無敵的劍神李淳罡錯過了交鋒時機,近二十年才名聲鵲起,下山第壹戰便挑了最硬的吳家劍冢做磨劍石,逼得吳家素王劍出鞘,軒轅國器雖敗猶榮,被武林盛贊大器晚成,這些年結交皆老蒼,前不久剛剛去了趟東越劍池,壹劍挑翻六名劍傀劍儡,名聲緊隨鄧太阿其後,不知江湖傳言將由軒轅國器頂替王明寅遞補成為第十壹是真是偽。
軒轅國器輕聲道:“聽說李淳罡就在那北涼世子身邊。”
老人手指輕彈劍鞘,鞘內古劍顫鳴,竟然蓋過了山風呼嘯,偏偏軒轅青鋒毫無異樣。老人嗤笑道:“李淳罡曾經何等劍仙氣概,何時成了北涼的走狗,真是讓人大失所望!本想劍池歸來便去尋這劍道前輩切磋壹番,現在雖說省事了,可不知李淳罡還配不配這柄抱樸劍出鞘!”
軒轅青鋒笑瞇瞇道: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那老頭不是第八嗎?”
軒轅國器淡然笑道:“丫頭別耍激將法,妳可知劍道境界壹朝倒退,想要再勇猛精進,尤其是李淳罡這個境界的高手,難度比起渡劫飛升都不差?只要不是劍仙壹層,妳爺爺大可以壹戰。這第八若是真金白銀的第八還好說,如果只是惦念著李淳罡當年無雙英姿,才施舍壹個名號,就幹脆由我來戳破這遮羞布也好,沒了木馬牛和壹條胳膊的昔日劍神敗在抱樸劍下,總好過被那些年輕後生當作踏腳石。”
軒轅青鋒正要說話,老人擺擺手道:“丫頭先去吧,別被吹出個風寒。妳那讀書讀癡了的爹到時候要跟我嘮叨個把月。”
軒轅青鋒臉色黯然地離開問鼎閣。讀書讀到癡呆,在武癡紮堆的軒轅世家如何能立足?軒轅青鋒行走在閣內,兩旁豎起書架,壹只纖手在按字首發音排列的秘笈上緩緩抹過,她的眼神呆滯。這些手指摸過的古香書籍,盡是江湖夢寐以求的武功秘笈,她大多都看過,都牢牢記在腦中,因為她知道壹旦嫁人,哪怕是招婿入贅,她就不再被允許進入問鼎閣,所以這些年她壹直辛苦背誦秘笈內容,壹頁復壹頁,壹本復壹本,希冀著以後能夠找到壹個可以憑仗的男人,去興盛那壹支被書生父親耗掉銳氣的嫡長房,恢復大宗該有的氣象。
走出問鼎閣後,軒轅青鋒壹臉堅毅。
壹名照顧軒轅青鋒長大的老嫗急匆匆跑來,小聲說道:“小姐,袁庭山回來了,有重傷不治的兆頭。”
軒轅青鋒平靜問道:“能救?”
老嫗搖頭道:“尋常手法,必死無疑。”
軒轅青鋒呆立當場,魂不守舍。
老嫗憐惜道:“小姐,這袁庭山死了便死了,再找壹名年輕人悉心栽培就是。”
軒轅青鋒嘴唇青白,喃喃道:“沒這個機會了。”
她猛然轉身,走過閣樓無數書架,來到望江臺,撲通壹聲跪在軒轅國器身後。
養氣功夫爐火純青的老人只是沈默,沒有出聲詢問。
軒轅青鋒雙手雙膝抵在冰涼刺骨的青玉地面上,沈聲道:“求爺爺救袁庭山壹命!”
軒轅國器說了壹句讓外人摸不著頭腦的話,“若想有辱人本事,必先有自辱功夫。”
軒轅青鋒身軀開始顫抖,越來越劇烈,最終趴在地面上,心如刀絞,抽泣道:“爺爺,老祖宗為何要選中我雙修!為什麽?!只要爺爺救得了袁庭山,只要袁庭山擋得住老祖宗十刀,青鋒就不用去牯牛降了啊!”
軒轅國器搖了搖頭。
壹名與軒轅國器有七分形似的中年儒士咳嗽著走入望江臺,發髻系壹方逍遙巾,他壹手握有《道德禁雷咒》,壹手捂住嘴巴,松手後手掌放在身後,壹攤猩紅血跡。
軒轅國器微怒道:“敬城,既然妳身體不好,就別亂走!”
軒轅敬城苦澀道:“生死有命,認命就好。”
背對父女兩人的軒轅國器壹揮袖,顯然已是怒意頗大。
軒轅敬城將道教書籍換到那手心滿是鮮血的手中,緊緊攥住,彎腰,騰出的手想要去攙扶女兒。
軒轅青鋒本已手腳無力,此時不知為何湧起壹股力道,狠狠摔掉這位親生父親的手,帶著憤恨哭腔罵道:“妳不配!”
軒轅世家的嫡長孫軒轅敬城面容苦澀,柔聲道:“走,妳娘替妳溫了壹壺當歸酒,去暖暖胃。”
軒轅青鋒搖晃著站起身,踉蹌走出望江臺,留給軒轅敬城壹個決絕的淒涼背影。
軒轅國器怒其不爭哀其不幸,提高嗓音斥責道:“妳瞧瞧,當年為了迎娶壹只人盡可妻的破鞋,妳丟光了家族的臉面不說,這些年又了做什麽?!”
軒轅敬城平靜道:“讀書。”
“讀春秋大義。”
“讀道教無為。”
“讀佛門慈悲。”
軒轅敬城壹字壹字說來,不溫不火,語氣極緩。確實,不是溫吞脾氣,如何消受得下這二十來年的白眼打壓,其余兩房已經是在騎在他頭上拉屎撒尿,可這個讀書人始終不發壹言,只是看書。
“敬城要讓老祖宗知道,他所謂的三教貫通,狗屁不通。”
軒轅敬城走到欄桿旁,與軒轅國器並肩而站。
軒轅國器氣惱得眉毛抖起,恨不得壹巴掌就把這個不成材卻魔障的兒子給拍死。
軒轅敬城笑了,握緊《道德禁雷咒》,鮮血愈發滲入頁面,說道:“既然成不了長生真人……”
“住嘴!大逆不道的東西!”
軒轅國器壹巴掌摔在兒子臉上,甩袖兒走。
顯然要是讓這名中年書生繼續說下去,只會更加語不驚人死不休。
被扇了壹記耳光的軒轅敬城無動於衷,眺望龍虎。
照理說以軒轅國器的手勁,即便有所內斂,軒轅敬城臉上痕跡也絕無可能轉瞬即逝。
等到問鼎閣空無壹人時,他丟出那本《道德禁雷咒》,身形壹躍過欄。
飛出了牯牛大崗,直撲龍王江水面。
墜落半空時,腳尖踩在書籍上,斜向前橫空而掠,如鷹如隼。
世間真人近在咫尺不得識。
軒轅敬城逍遙飄過龍王江,腳尖在岸上落地第壹下,炸出壹個大坑,第二步稍小,第三步再次之,接連七步,步步踏坑,宛如蓮花綻放。
壹步壹蓮花,步步生蓮。
七步以後,地面上已是塵土絲毫不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