劍來

烽火戲諸侯

玄幻小說

二月二,龍擡頭。
暮色裏,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,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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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二十壹章 少俠遇見大俠

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

2024-7-24 21:50

  乘坐那艘核雕小舟變化而成的錦繡樓船,不過壹個時辰,就破開壹座雲海,落在了水霧繚繞的峰巒之間。
  紫陽府到了。
  從稍高處俯瞰,這座仙家門派,規模已經不輸世俗王朝的皇宮,居中地帶,有壹大片陽光下、泛起紫金顏色的恢弘建築。
  在陳平安壹行人下船後,自稱洞靈真君吳懿的高挑女修,便收起了核雕小舟入袖,至於那些鶯鶯燕燕的妙齡少女,紛紛變成壹張張符紙,卻沒有被那位洞靈真君收回,而是隨手壹拂袖,打入不遠處壹條潺潺而流的河水之中,化作陣陣氤氳靈氣,融入河水。
  壹位高瘦老者立即識趣地出現在河對岸,向著這位女修跪地磕頭,口中大呼道:“積香廟小神,拜見洞靈老祖,在此叩謝老祖的大恩大德!”
  朱斂壹巴掌拍在裴錢腦袋上,輕聲道:“妳的同道中人又出現了,不去把臂言歡?”
  裴錢翻了個白眼。
  吳懿神色淡漠,“無事就退回妳的積香廟。”
  那位神祇趕緊起身告退,化作壹股夾雜有點點金光的青煙掠入河水,壹閃而逝。
  吳懿笑著解釋道:“出門就是這點不好,很難有清凈。”
  陳平安點點頭,表示理解。
  吳懿隨口問道:“陳公子,上次與妳同行的眾人當中,比如我父親最喜歡的紅棉襖小姑娘,他們怎麽壹個都不見了?”
  陳平安笑道:“都在大隋那邊求學。”
  吳懿似乎有些遺憾。
  父親曾經透露過,那個名為於祿的高大少年,正是隱姓埋名的盧氏王朝亡國太子!
  壹身濃郁龍氣,簡直就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。
  當年父親不知為何沒有下嘴,她是在父親眼皮子底下不敢妄動,跟著錯過了,就是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飽餐壹頓,說不定就能夠破開那個該死的金丹瓶頸。
  為了破境,能夠躋身如今蛟龍之屬的“大道盡頭”,元嬰境,弟弟不惜成為寒食江神祇,自己則勤修道家旁門術法,不能說無用,只是進展極其緩慢,簡直能夠讓人抓狂。
  難不成真要以後百年千年,還要活在父親的陰影當中?隨時隨刻提心吊膽,害怕父親哪天餓了,或是與人廝殺,重傷了需要食補,就拿他們兩個子女填肚子?
  當年自己與那可憐弟弟陪同父親,見到了大驪國師崔瀺,那場經歷就不算好,父親被繡虎憑借壹方古硯臺,硬生生以上古神通打去三百年道行,事後父親遷怒於她和弟弟,打得他們無比淒慘。不過結果還不錯,父親總算離開了黃庭國,她與弟弟再不用兩人心頭如壓大山,畢竟數千年悠悠歲月裏,被這位性情暴戾的父親,吃掉的子孫,不計其數。而且紫陽府和寒食江也各自成了大驪朝廷認可的藩屏之地,卓然獨立於黃庭國之外。
  吳懿當然只是壹個化名,她身為紫陽府的老祖宗,真身更是古蜀之蛟後裔,如果不是父親寄來的那封家書,哪怕是有遠遊境武夫擔任扈從的陳平安,她壹樣懶得搭理,無非是獨木橋和陽關道,各走各的,她何至於如此殷勤,親自趕去迎接,還得拗著性子對壹個年輕人擠出笑臉來?
  吳懿帶著陳平安他們緩緩行走在河邊大路上,平整異常,以大塊大塊的青色條石鋪就,倒映其中,容貌清晰。
  手持行山杖的裴錢,就壹直盯著亮如鏡面的青石地面,看著裏邊那個黑炭丫頭,呲牙咧嘴,自得其樂。
  吳懿先前在樓船上,並沒有怎麽跟陳平安閑聊,所以趁著這個機會,為陳平安大致介紹紫陽府的淵源歷史。
  陳平安應對得只能說勉強不失禮,在這類事情上,別說是風雷園劉灞橋,就是李槐,都比他強。
  大概是因為開辟出壹座水府、煉化有水字印的緣故,踩在上邊,陳平安能夠察覺到絲絲縷縷的水運精華,蘊藏在腳下的青色巨石當中。
  陳平安環顧四周,心中了然。
  世間蛟龍之屬,必然近水修行,就算是大道根本看似更加近山的蛟龍後裔,只要結了金丹,依舊需要乖乖離開山頭,走江化蛟、走瀆化龍,壹樣離不開個水字。
  想必整座紫陽府歷代修士,打破腦袋都猜不出為何這位開山鼻祖,要選擇此地建造府邸來開枝散葉。
  紫陽府是黃庭國頭等仙家之列,卻不似尋常仙家洞府,建造在山巔,而是放在了壹條視野開闊的秀美河水之畔,由山林溪澗匯聚而成的河水名為鐵券河,是黃庭國第三大江白鵠江的上遊,算是浩浩蕩蕩白鵠江的源頭之水,而白鵠江僅次於寒食江和禦江,故而有黃庭國正統江水正神獲得敕封,得以塑金身、建祠廟,幫助黃庭國洪氏歷代皇帝坐鎮八百裏水運。
  要知道,浩然天下的諸國,分封山水神祇壹事,是關系到山河社稷的重中之重,也能夠決定壹個皇帝坐龍椅穩不穩,因為名額有限,其中五嶽神祇,屬於先到先得,往往交由開國皇帝抉擇,壹般來說後世帝王君主,不會輕易更換,牽扯太廣,極為傷筋動骨。所有隸屬於江河正神的江神、河神以及河伯河婆,與五嶽之下的大小山神、末流土地公婆,壹樣由不得坐龍椅的歷代皇帝肆意揮霍,再昏庸無道的君主,都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兒戲,再小人盈朝的廟堂權臣,也不敢由著皇帝陛下亂來。
  只要每當國庫豐盈,能夠換成足夠的神仙錢,再通過某座儒家七十二之壹書院的許可,由君子現身,口含天憲,親臨那處山水,為壹國“指點江山”,那麽這座朝廷,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為自家山河,多造就出壹位正統神祇,反過來反哺國運、穩固氣運。
  這就叫太平盛世之氣象,肯定會被文武百官恭賀,舉國同慶,皇帝往往會龍顏大悅,大赦牢獄,因為註定會在史書上被譽為中興之主、英明之君。
  只是這種山下的風光行徑,壹貫被山上修士譏笑為“百姓棺材添壹層,皇帝龍椅加木頭”,嗤之以鼻。
  至於為何各國境內,經常會是淫祠林立、屢禁不絕的處境,真是朝廷孱弱,無力根除?
  其實很大程度上,其中許多朝廷默認的淫祠,是得不到儒家書院的承認,無法請出壹位君子的金口壹開,各國朝廷對於這類香火鼎盛的淫祠,才會睜壹只眼閉壹只眼,甚至有些朝廷,還會背著書院,暗中資助淫祠源源不斷的神仙錢,偷偷慫恿地方上的文人騷客,帶頭去燒香,以便當地百姓跟風而至,蜂擁相隨。
  鐵券河亦有壹位正統河神,正是先前那位來去匆匆的卑微老者。
  數百年來這位金身供奉在積香廟的河神,壹直是紫陽府的牽線傀儡,紫陽府下五境修士的歷練之壹,往往都是這位被同僚笑話為“死道友不死貧道,貧道幫妳撿腰包”的鐵券河神,派遣河水精怪去送死,那些可憐嘍啰,幾乎等於伸長脖子給那些練氣士雛兒砍殺而已,運氣好的,才能逃過壹劫。壹來二去,鐵券河自然孕育而出的精怪,便不夠看了,就得這位河神自己掏錢增加水運精華,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,還得攜帶禮物登門拜訪,求著紫陽府的神仙老爺們,往河裏砸下些神仙錢,增補水運靈氣,加速水鬼、精怪的生長,免得耽擱了紫陽府內門弟子的歷練。
  聽上去很跌價,差不多可以被說成是茍延殘喘了,實則不知道多少黃庭國江河神祇,對此艷羨不已。
  道理很簡單,鐵券河不過是河神,其金身牢固程度,不遜色於白鵠江這黃庭國第三大江水正神。
  靠什麽?自然是靠著每年從紫陽府指甲縫裏摳出來的那點殘羹冷炙,年復壹年的積攢,加上借助於金身所在積香廟的香火熏陶。
  紫陽府修士,歷來不喜外人打攪修道,許多慕名而來的達官顯貴,就只能在距離紫陽府兩百裏外的積香廟停步。
  停步之後,自然要燒香敬神,還有壹些見不得光的事情,都需要鐵券河神幫忙跟紫陽府通氣,因為紫陽府生財有道,從三境修士,壹直到龍門境修士,每次被邀請出門“遊歷”,都會有個大致價位,但是紫陽府修士壹向眼高於頂,尋常的世俗權貴便是有錢,這些神仙也未必肯見,這就需要與紫陽府關系熟稔的鐵券河積香廟,幫著牽線搭橋。
  在此期間,鐵券河神絕對不敢從中漁利,壹顆銅錢都不會賺,只是每次外邊的將相公卿和達官顯貴,給了錢去供奉孝敬紫陽府神仙,後者出山擺平,事成之後,壹筆與紫陽府無關的香火錢,自然而然就送到了積香廟。
  臨近紫陽府邸。
  府門外是壹座白玉廣場。
  已經浩浩蕩蕩站滿了恭候老祖歸來的紫陽府眾人,紫陽府分內門外門,內門修士,是開山老祖吳懿這壹脈嫡傳弟子,以及歷代紫陽府府主與他們的門生弟子,加上各位高壽的龍門境老供奉、以及執掌各事的觀海境實權修士。外門則相對駁雜,除了資質壹般的練氣士,還有投靠紫陽府的山澤野修,純粹武夫,以及世世代代為紫陽府效命的奴婢雜役等,泥沙俱下的外門,人數自然要遠遠多於潛心修道的練氣士。
  將近千人。
  在廣場上,所有人按照各自身份地位站立,位置不可有絲毫差錯。
  大概是免得陳平安誤以為自己再給他們下馬威,吳懿微笑解釋道:“我已經在紫陽府百余年沒露面了,早年對外宣稱是揀選了壹塊洞天福地,閉關修行。實在是厭煩那些避之不及的人情往來,幹脆就躲起來不見任何人。”
  當吳懿從青石道路步入白玉廣場邊緣,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跪地磕頭,異口同聲高呼“恭賀老祖出關”。
  落在裴錢耳朵裏,就跟打雷似的。
  這麽個陣仗,這麽大排場,看得裴錢兩眼放光。
  吳懿壹擡手。
  看得裴錢嘖嘖稱奇,明明是低頭跪在地上的那千余人,這會兒又跟腦袋上長眼睛壹般,嘩啦啦站起身。
  吳懿徑直前行,陳平安就要故意落後壹個身形,以免分攤了紫陽府老祖宗的風采,不曾想吳懿也跟著停步,以心湖漣漪告之陳平安,言語中帶著壹絲真誠笑意:“陳公子不必如此客氣,妳是紫陽府百年難遇的貴客,我這塊小地盤,位於鄉野之地,遠離聖賢,可該有的待客之道,還是要有的。所以陳公子只管與我並肩同行。”
  吳懿生性倨傲,是黃庭國以桀驁不馴著稱的地仙,原本去見陳平安就是捏著鼻子行事,既然陳平安言語舉止處處得體,並未因為仗著與父親、繡虎和魏檗相熟,在她面前作威作福,也就讓吳懿心裏舒服不少,才有這番心湖言語。
 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:“吳真君是百年來首次返回仙府,若是平時,我也就鬥膽跟著吳真君並肩而行了,今天萬萬不行,還望吳真君先行壹步,我們緊跟便是。”
  吳懿笑了笑,不再堅持,獨自先行。
  倒是個知曉分寸的年輕人。
  不過就是過於刻板迂腐了些,跟個學塾夫子差不多,不反感,卻也不討她的喜。
  隨著吳懿的前行,廣場上的人海立即分出壹條道路來。
  只有陸陸續續五六人,有資格來到吳懿身後,在紫陽府地位越尊崇,位置就越靠前,比如來到陳平安右手邊的中年修士,便是現任紫陽府府主,是位金丹境地仙,而與裴錢朱斂和石柔差不多身位的兩位修士,是比紫陽府府主還要輩分更高的龍門境老修士,壹個掌管賞罰,壹個管錢,所以紫陽府的府主從來是虛設,並無實權,無非是個跟黃庭國朝廷與其它山頭洞府打交道的門面人物。
  不過歷代紫陽府府主,總計七人,只有壹人是靠資質天賦自己躋身的陸地神仙,其余六人,像當下這位,都是靠著紫陽府的神仙錢,硬堆出來的境界,真實戰力,要遠遠遜色於大宗門裏邊的金丹地仙,尤其是殺出壹條血路的野修地仙。
  紫陽府的底蘊,當然不止如此,還有幾位前任府主,或是吳懿早年收取的弟子,後世的紫陽府師祖,正在閉關,也有壹些遲暮修士,大道無望,壹顆金丹,已經被光陰流水沖刷得腐朽不堪,只能靠著躲在紫陽府靈氣充沛的幾座府邸,如病榻俗子以人參吊命,隱世不出。
  紫陽府所有人都在揣測那位背竹箱年輕人的身份。
  難道是洞靈老祖在外邊新收的弟子?那麽會不會是下壹任府主人選?
  吳懿帶著陳平安步入紫陽府,直接去了居中的那座紫氣宮,交待府主晚上要大擺宴席,為貴客接風洗塵。
  進了紫氣宮,然後吳懿便讓所有人先去劍叱堂候著,她說要親自為陳公子安排下榻處所。
  貴客?
  壹行人面面相覷。
  難道是大驪那邊某位元嬰地仙的嫡傳弟子,或是大驪袁曹之流的上柱國豪閥子弟?
  吳懿果然親自將陳平安他們安頓下來,這才去了紫陽府大佬齊聚的劍叱堂,她坐在壹張紫檀打造而成的主位龍椅上,開始讓在座各位稟報事務,例如紫陽府這百年間的神仙錢收支,門中壹些俊彥弟子的修行進展,府上壹些老人的狀況,基本上她都是在聽,不予點評,若非如此,也不可能消失百年,當個甩手掌櫃,更不會明明在世,依舊挑選壹位位傀儡府主。
 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老祖宗不愛聽這些瑣事,大家壹本正經的匯報,只是走個過場而已。
  吳懿也好不掩飾自己的無聊神態,身體歪斜,單手托腮幫,偶爾點點頭。
  大體上,紫陽府可以用“蒸蒸日上”四個字來形容。
  這就差不多了。
  吳懿懶得去計較那些修行之外的蠅營狗茍。
  之所以建造紫陽府,成為開山鼻祖,當年還是她臨時起意,實在太過無聊使然。
  再者,蛟龍之屬的諸多遺種,多喜好開府炫耀,以及用來收藏四處搜刮而來的寶物。
  黃庭國算是古蜀國分裂後的舊版圖之壹,昔年莫名其妙就仿佛壹夜覆滅崩塌的神水國,也是,都是蛟龍之屬夢寐以求的風水寶地,因為水運濃厚。再者上古劍仙,喜好來此斬殺蛟龍,相互廝殺當中,多有隕落,故而法寶眾多,雖然絕大多數都被神水國之流的強大王朝,搜集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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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國庫內,成為壹件件傳承有序的國之重器,之後輾轉,不過是從壹個老朽王朝傳到另壹個新興王朝的皇帝手中,可仍有許多遺落珍寶,被她父親不動聲色地收入囊中。
  她是最知道父親家底有多麽雄厚的。
  自己身上那件核雕小舟的法寶,不過是父親當年隨手賞賜、作為她躋身洞府境的小禮物而已。
  不過她父親的收藏之豐,可以說是寶瓶洲北方所有地仙修士當中,最誇張的壹個。
  南方老龍城苻家,說不定略勝壹籌,不過那是整個苻氏家族積攢了兩千多年的底蘊,而她父親,是僅憑壹己之力。
  所以吳懿對於這個從來看不懂他內心想法的父親,是既恨又怕且尊敬,恨在表面,怕在骨子裏,尊敬在內心最深處。想必那個弟弟也是相似心態。
  吳懿擡起頭,原來是有人問到紫陽府應該如何招待那位陳公子。
  吳懿想了想,“妳們不用插手此事,該做什麽,我自會吩咐下去。”
  ————
  吳懿的安排很有趣,將陳平安四人放在了壹座完全等同於藏寶閣的六層高樓內。
  每壹層都擺滿了這位洞靈真君與紫陽府歷代修士的藏寶。
  吳懿離去前,只說最上邊兩層樓,希望不要隨便登樓,底下其余四層,可以任意逛蕩。
  由於這棟樓占地頗廣,除了第壹層,之後上邊每壹層都有屋舍床榻、書房,其中三樓甚至還有壹座演武廳,擺放了三具身高壹丈的機關傀儡,所以陳平安四人不用擔心空有琳瑯滿目的天材地寶,而無歇腳處。
  光是壹樓,就看得裴錢恨不得多生出壹雙眼珠子。
  這趟紫陽府遊遊歷,讓裴錢大開眼界,雀躍不已。
  以前總覺得將來除了姚近之贈送的多寶盒,再置辦壹兩只多寶架,就已經是裴錢那顆小腦袋的想象力極致,如今進了紫氣宮這棟樓,才知道真正的有錢人,原來可以如此有錢!
  如今已經不用陳平安提醒,裴錢也不會擅自去觸摸那些奇奇怪怪的古物珍寶。
  她打算今晚不睡覺了,壹定要把四層的數百件寶貝全部看完,不然壹定會抱憾終身。
  由著裴錢和壹樣心動不已的石柔在壹樓“賞景”,陳平安和朱斂站在四樓,登高俯瞰半座紫陽府。
  陳平安笑道:“以前跟人聊起過,以後我心目中的山頭該是怎麽個樣子,現在看來,那會兒還是個窮光蛋的瞎琢磨,紫陽府才是個鮮活例子。”
  陳平安趕緊補了壹句,“其實當時我也不窮了。”
  朱斂問道:“少爺,這位洞靈真君,好像不是壹般的金丹地仙?”
  陳平安點頭道:“相當於大半個元嬰修士吧。”
  終究是在人家山頭蹭吃蹭喝,陳平安就沒有與朱斂細說其中玄機。
  朱斂心裏有數了。
  吳懿身在紫陽府,必然有仙家陣法,相當於壹座小天地,幾乎可以視為元嬰戰力。
  朱斂玩笑道:“若是有山澤野修能夠將這棟樓壹掃而空,豈不是發大財了。聽說寶瓶洲是有壹位玉璞境野修的。”
  陳平安從咫尺物取出壹壺酒,遞給朱斂,搖頭道:“儒家書院的存在,對於所有地仙,尤其是上五境修士的震懾力,太大了。未必事事顧得過來,可壹旦儒家書院出手,盯上了某個人,就意味著天大地大,同樣無處可躲,所以無形中壓制許多大修士的沖突。”
  朱斂喝了口酒,笑道:“為何浩然天下,對我們純粹武夫的約束反而不大?就因為八境九境武夫太少?聽說壹名武夫打死了皇帝君主,儒家書院是不壹定派人追剿的。”
  陳平安輕聲道:“這裏邊涉及到很多被塵封的遠古內幕,崔東山不太願意講這些,我自己也不太感興趣。以前在龍泉郡家鄉,我第壹次出門遠遊的時候,窯務督造官,和後來新設的縣令,就已經是最大的官了,總覺得跟皇帝什麽的,離著太遠。後來壹位大驪皇宮的娘娘,也就是宋集薪的親生母親,派人殺過我,我心裏邊壹直記著這筆賬,上次跟泥瓶巷鄰居宋集薪在山崖書院見面,也與他聊開了。但是說出來不怕妳笑話,我哪怕現在看著宋集薪,還是無法想象,他是壹位大驪皇子。高煊還好些,畢竟第壹次碰頭,就穿得鮮亮,身邊還有扈從。可宋集薪,怎麽看都是當年那個吊兒郎當的家夥嘛。”
  朱斂提起酒壺,跟陳平安手裏的養劍葫輕輕碰了壹下,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壹直沒動靜,這會兒才喝上第壹口酒。
  朱斂感慨道:“萬壹哪天宋集薪當上了大驪皇帝,少爺豈不是更加無法想象?”
  陳平安點頭道:“肯定的。”
  兩人沈默片刻。
  陳平安突然說道:“崔東山有過壹個很有意思的說法,他說三教聖人都在試圖換壹種方式,讓註定勢不可擋的那條光陰長河的流速,慢上壹些。”
  朱斂來了興致,好奇問道:“怎麽個減慢?”
  陳平安趴在欄桿上,拍了拍欄桿,“仙家山頭是壹物。”
  朱斂壹頭霧水。
  陳平安繼續道:“人間城池是壹物。”
  陳平安緩緩道:“戰爭,又是壹物。”
  陳平安最後道:“能夠讓人心神沈浸其中的百家學問,好像也是。”
  朱斂聽得頭大,“崔東山說得神神道道,老奴算是更迷糊了。”
  陳平安喝著酒,笑道:“我壹樣不懂。”
  朱斂輕聲問道:“那麽少爺想要懂得這些玄之又玄的大道嗎?”
  陳平安想了想,搖頭道:“如果可以不懂,就不懂好了。”
  朱斂嗯了壹聲,“少爺已經懂得夠多了,確實不必事事探究,都想著去追本溯源。”
  陳平安轉頭道:“朱斂,妳這見縫插針拍馬屁的習慣,能不能改改?”
  朱斂舉起手臂,晃了晃手中酒壺,哈哈笑道:“為什麽要改?改了,能有酒喝?”
  陳平安笑道:“倒也是。”
  朱斂試探性問道:“之前少爺說要壹個人去北俱蘆洲歷練,真不能帶上老奴?身邊沒個燒火做飯的廚子,也沒個沒事就溜須拍馬的扈從,多沒勁?”
  陳平安點頭道:“妳就老老實實留在落魄山吧,我還是希望妳能夠……在武道上更上壹層樓。那位崔姓老人的餵拳法子,既然適合我,當然更適合妳。以後如果妳可以躋身山巔境,那麽裴錢第壹次遊歷江湖,哪怕走得再遠,甚至是跟李槐去了別洲遊玩,只要有妳暗中護送,我就可以很放心了。”
  朱斂只得放棄說服陳平安改變主意的想法。
  陳平安問道:“朱斂,能不能說說妳年輕時候的事情?”
  朱斂破天荒有些赧顏,“無數糊塗賬,無數風流債,說這些,我怕少爺會沒了喝酒的興致。”
  陳平安跳上欄桿坐著,“說說看,其實妳送給裴錢的那幾本江湖演義,我都偷偷看過好幾遍了,我覺得寫得都很好。不過畢竟是書齋文人想象中的江湖,不夠實在,相信沒有妳口述的親身經歷有趣。”
  朱斂也跳上欄桿而坐,咧嘴而笑,“好啊,容老奴娓娓道來,少爺妳是不曉得當年老奴是何等年少風流,在那江湖上,有多少仙子女俠,仰慕得那叫壹個死去活來,癡心不改。”
  結果越聽到後來,朱斂發現自家少爺的嫌棄眼神越來越明顯,最後陳平安拍了拍朱斂肩膀,也沒多說什麽,跳下欄桿就走了。
  這讓朱斂有些受傷。
  自家少爺其他都好,唯獨在男女情愛壹事上,委實是太正人君子,太不同道中人了!
  朱斂應該不知道,走入樓內的陳平安,在心中碎碎念念,“妳有寧姑娘了,妳有寧姑娘了,膽敢胡思亂想,花花腸子,會被寧姑娘二話不說打死的……難道想壹想也不成?不成的不成的,妳只要見著了寧姑娘,在她那邊哪裏藏得住,壹下子就會被看穿,還不是要被打個半死,妳敢還手嗎?”
  ————
  壹艘裝飾素雅的二層樓船,由江水洶湧的白鵠江,駛入河面平緩的鐵券河河道。
  船頭站著壹位容貌冷艷的宮裝女子,身邊還有壹位貼身婢女,和三位年齡懸殊、相貌迥異的男子。
  壹位老者苦笑道:“夫人,咱們這趟拜訪紫陽府,未必討喜啊。”
  老者與其余兩人,都是這位夫人的府上客人,雙方相識已久,而且大家性情相合,君子之交淡如水,便是壹些聯盟,也都是除魔衛道,例如當初根據夫人提供的密報,他們在蜈蚣嶺追捕那頭為禍百年的狐魅,便是例子,與那紫陽府和積香廟無異於商賈往來的甘若醴,是截然不同的氛圍。
  那位夫人眉眼間有著淡淡的憂愁,唯有壹聲嘆息。
  她身邊的妙齡婢女,與她相伴百年之久,雖是水鬼陰物之身,但是受香火恩澤,早年含冤溺死,因禍得福,得以踏上修行之路。
  婢女算是這位夫人的體己人,所以在這種場合,還是說得上話,輕聲道:“形勢所迫。寒食江和禦江已經得了大驪宋氏頒發的太平無事牌,唯獨我們白鵠江,被冷落至此,這還不算什麽,無非是與大驪朝廷不打交道便是了,只是夫人這趟入京,聽陛下的言下之意,白鵠江說不定還有大難在後邊,我們休想潔身自好。”
  老者疑惑道:“大難?”
  婢女亦是愁緒滿懷,言語也有些低沈,“陛下還有所暗示,禦江水神那廝,已經得了壹塊太平無事牌,猶不知足,竟然恬不知恥,主動跑去了驪珠洞天的披雲山,好像通過壹樁隱秘關系,得以在北嶽正神魏檗面前,搬弄唇舌,極有可能大驪朝廷會對咱們白鵠江動手,已經封山的靈韻派,就是前車之鑒。陛下對此亦是無可奈何,只能由著大驪蠻子胡作非為。”
  老者無奈道:“那個家夥的厚顏無恥,確實出了名的。”
  壹位高大漢子雙臂環胸,站在稍遠的地方,看著鐵券河,雖然前年順利從五境巔峰,成功躋身六境武夫,可如今壹團糟的國事,讓原本打算自己六境後就去投身邊軍行伍的熱血漢子,有些心灰意冷。
  大驪蠻子的馬蹄,肆意踩踏在黃庭國版圖上,從來不需要跟當今陛下通氣打招呼。
  更讓漢子無法接受的事情,是朝野上下,從文武百官到鄉野百姓,再到江湖和山上,幾乎少有義憤填膺的人物,壹個個投機鉆營,削尖了腦袋,想要依附那撥駐紮在黃庭國內的大驪官員,大驪宋氏七品官,竟是比黃庭國的二品中樞大員,還要威風!說話還要管用!
  而真正讓漢子最終放棄去邊軍的壹件事,是壹個黃庭國京城流傳開來的消息。
  當年他與朋友追殺那頭狐魅,卻被後者在蜈蚣嶺設下陷阱,只是最後那頭本該現身與它姘頭聯手的熊羆大妖,不知為何,非但沒有露面,反而對那頭擅長歹毒雙修之法的狐魅姘頭,見死不救。才使得他們眾人合力,成功擒拿了那位自封青芽夫人的作祟狐魅,在黃庭國朝廷那邊立下壹樁大功。
  那頭狐魅被秘術束縛禁錮,失去大半神通,關押在朝廷專門用來鎮壓山澤野修和妖魅精怪的大牢。
  當時漢子與朋友們,在白鵠江水神府邸,好好喝了頓快意酒。
  但是很快就有小道消息傳遍京城,那頭本該被剝皮抽筋、以儆效尤的狐魅,給皇帝陛下收入了後宮,金屋藏嬌。
  漢子心中憤懣不已。
  這次與兩位修士朋友聯袂登門江神府,站在船頭的那位白鵠江水神娘娘,也明明白白,告訴了他們真相。
  傳聞不假。
  國難當頭,君王倒是快活得很?
  江神娘娘在入京覲見皇帝之時,那位狐魅的的確確就站在皇帝身側,只是變得低眉順眼,好在它身上被供奉修士設下的禁忌,洪氏皇帝還沒有傻到幫它全部祛除。
  當時那幕場景,讓這位曾經與洪氏先祖皇帝有過壹段露水姻緣的江神娘娘,有些皺眉頭,印象中當今皇帝,並無好色的名聲。
  只是時過境遷,對方終究是壹國之主,她不好多說什麽。
  再者作為壹江正神,在漫長的歲月裏,高居神臺,透過那百年復百年的裊裊香火,早已看遍眾生百態,對於這些世俗荒誕事,早已見怪不怪。
  想來是現任皇帝心中壓力太大,畢竟大驪宋氏雖然承認了黃庭國的藩屬地位,可天曉得會不會突然有壹天,就冒出個姓宋的年輕皇室,讓他從龍椅上滾蛋?
  既然如此,何以解憂?大概就只有床笫之樂了。
  水神娘娘其實知道那個武夫孫登先的積郁心情。
  只是有些話,她說不得。
  因為壹旦說出口,所謂的君子之交,以前積攢下來的香火情,就會煙消雲散。
  大勢所趨,黃庭國洪氏皇帝不轉投大驪蠻子,難道真要為了所謂臉面,大動幹戈,以卵擊石,然後惹惱了大驪宋氏,毫無懸念地被大驪邊關鐵騎輕松碾壓而過?到時候皇帝陛下淪為階下囚不說,黃庭國百姓有多少人要遭受戰火劫難?幾十萬?還是幾百萬?天翻地覆,山河變色,滿目瘡痍,黃庭國沒有誰能夠獨善其身。
  那些無辜百姓的立世之本,哪有太多的講究,不過是求個壹年到頭的衣食無憂,天寒可加衣、餓時能加餐,已是難得的安穩歲月。
  這趟她執意要拜訪紫陽府,還拉上他們三人,水神娘娘何嘗不知道孫登先心中不痛快?
  可她不得不來。
  甚至還需要三人幫忙壓陣護衛,以免被那個性情難測的紫陽府老祖宗,幹脆就將她拘押在那邊。多出三人,其實無補於事,可到底能夠讓紫陽府稍稍多出壹兩分忌憚。
  這位夫人只能寄希望於此次順利圓滿,回頭自己的水神府,自會報答孫登先三人。
  駛入鐵券河後,越來越沈默,當路過那座積香河神廟的時候,河神老者出現在河邊,作為下屬,他先向江神娘娘作揖行禮,只是直腰後所說的言語,可就不太中聽了,笑瞇瞇問道:“江神夫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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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是稀客,不知道此次巡查屬下的鐵券河,有何指教?若是夫人依舊不願放過咱們鐵券河如今的那位水軍統領,屬下倒是不敢說半個不字,只是這位統領,如今已是紫陽仙府的掛名修士,難道夫人此次逆流而上,是要去紫陽仙府掰扯掰扯當年那樁恩怨?”
  渡船繼續前行,江神娘娘壹言不發。
  鐵券河神不以為意,轉頭望向那艘繼續前行的渡船,不忘火上澆油地使勁揮手,大聲嚷嚷道:“告訴夫人壹個天大的好消息,咱們紫陽仙府的洞靈元君老祖,如今就在府上,夫人身為壹江正神,想必紫陽仙府壹定會大開儀門,迎接夫人的大駕光臨,繼而有幸得見元君真容,夫人慢走啊,回頭返回白鵠江,若是得空,壹定要來屬下的積香廟坐坐。”
  等到渡船遠去。
  這位河神朝鐵券河狠狠吐了口唾沫,罵罵咧咧,“什麽玩意兒,裝什麽清高,壹個不明來歷的外鄉元嬰,投杯入水幻化而成的白鵠真身,不過是當年自薦枕席,跟黃庭國皇帝睡了壹覺,靠著床上功夫,僥幸當了個江神,也配跟咱們元君老祖宗談買賣?這幾百年中,從來不曾給咱們紫陽仙府進貢半顆雪花錢,這會兒曉得亡羊補牢啦?哈哈,可惜咱們紫陽仙府這會兒,是元君老祖宗親自當家做主,不然妳這臭娘們舍得壹身皮肉,死皮賴臉地爬上府主的床笫,還真說不定給妳弄成了……痛快痛快,爽也爽也……”
  河神轉身大搖大擺走回積香廟。
  他突然偷偷咽了口唾沫,賊兮兮而笑,不曉得這婆娘脫下那身宮裝衣裙後的金身皮囊,摸上壹摸,到底是啥個手感和滋味?
  若是白鵠江遭了難,說不定他還真有機會嘗壹嘗?
  ————
  紫陽府,劍叱堂。
  吳懿已經差不多到了耳根子忍耐的極限,正要讓那撥還在滔滔不絕向她邀功討賞的家夥退下。
  突然有壹位外門管家站在劍叱堂大門後,恭聲道:“老祖宗,那白鵠江的江神,攜帶重禮登門求見,希望老祖能夠賞臉見她壹面。”
  她嘴角扯起壹個弧度,似笑非笑,望向眾人,問道:“我前腳剛到,這白鵠江婆姨就後腳跟上了,是積香廟那家夥通風報信?他是想死了?”
  在場眾人,心知肚明,這是老祖宗生氣的征兆了。
  壹時間,所有紫陽府位高權重的老神仙們,個個惴惴不安。
  老祖宗壹發火,次次地動山搖,要麽不長眼的外人,遭受滅頂之災,要麽是辦事不利的壹大堆自家人掉層皮。
  壹位與鐵券河神關系不錯的紫陽府老修士,趕緊硬著頭皮站出來,為那命懸壹線的河神美言幾句,“啟稟老祖宗,積香廟河神絕對不敢,這家夥道行低賤,萬事不行,只有對咱們紫陽府忠心耿耿這件事上,可以說是半點不含糊。所以我鬥膽猜測,想必是老祖宗此次駕馭仙舟,遠遊歸來,給那江神娘們擡頭瞪大壹雙狗眼,瞧見了老祖宗的絕代風采。就屁顛屁顛趕來,跟老祖宗搖尾乞憐了。”
  她壹根手指輕敲椅把手,“這個說法……倒也說得通。”
  所有人頓時如釋重負。
  哪怕是與老修士不太對付的紫陽府老人,也忍不住心中暗贊壹句。
  倒不是那位老修士仗義,願意為壹個紫陽府的外人說幾句公道話,而是他管著紫陽府外門的錢財往來。每年從乖巧懂事的鐵券河神那邊,多有額外進賬。
  這種事,可大可小。
  壹般來說,即便這類雞毛蒜皮的腌臜事,被洞靈真君這位壹心修大道的老祖宗知道了,她也未必願意動壹下眼皮子,張嘴說半句重話。
  說不定告密之人,與被揭發的可憐蟲,都會被她厭煩驅逐,各打五十大棍,壹起丟出紫陽府大門,道理很簡單,這會讓她心情不佳。
  老祖宗雖然不愛管紫陽府的世俗事,可每次只要有人招惹到她發火,勢必會挖地三尺,牽出蘿蔔拔出泥,到時候蘿蔔和泥土都要遭殃,萬劫不復,真真正正是六親不認。
  歷史上,好幾位龍門境功勛供奉,說是兢兢業業,為紫陽府出生入死都不過分,功勞苦勞都不缺。還有幾位老祖宗的嫡傳弟子,無壹例外都是金丹地仙的大好資質,可壹樣是事發後,悉數被老祖宗親手抓走,再無音訊。
  吳懿依舊沒有自己給出意見,隨口問道:“妳們覺得要不要見她?”
  眾人意見不壹,有說這白鵠江神膽大包天,仗著與洪氏壹脈的那點關系,從來不向我們紫陽府納貢稱臣,既然她敢來紫陽府,不妨隨便找個由頭,直接將她拿下,關押在紫陽府水牢底下,回頭再扶植壹個聽話的傀儡繼任白鵠江神,兩全其美。也有人反駁,說這位蕭鸞夫人,終究是黃庭國屈指可數的壹江正神,如今黃庭國暗流湧動,咱們紫陽府雖然算是已經上了岸,可近期最好還是行事穩重些,堂堂紫陽府,何必跟壹個近鄰江神慪氣,傳出去,徒惹笑話。
  吳懿煩得很,拍了拍椅把手,對現任府主的金丹修士說道:“這個蕭鸞夫人,可沒那麽大面子,能夠讓我去接待她。黃楮,妳去見見她,看她到底想要做什麽。如果說話不對胃口,或是求人辦事,出價太低,就抓起來丟入水牢。如果足夠溫順,或是價格公道,那就與她做買賣好了,紫陽府雖說家大業大,可誰樂意跟錢過不去。如果談得愉快,今晚為陳公子接風洗塵的宴席,可以順便邀請她,記得她的座位……嗯,就放在最靠近大門口的地方好了。”
  紫陽府府主黃楮抱拳領命。
  吳懿視線在所有人身上掠過,玩味笑道:“我不在的時候,妳們怎麽做,我可以不管,可如今我就在紫陽府,妳們誰如果把事情做得私心重了,就是把我當傻子看待。”
  原本確有壹絲腌臜想法的府主黃楮,壹江水神蕭鸞夫人,艷名遠播,他早就對她的美色覬覦已久,況且這位江神的雙修之法,能夠大補修士神魂,壹旦拘押在水牢中,先慢慢磨去棱角,等到哪天老祖離開紫陽府,還不是由著他這位府主為所欲為?只是被吳懿這番言語,給嚇得頭皮發麻,悚然驚懼,再次低頭抱拳道:“黃楮豈敢枉顧老祖宗的栽培之恩,豈敢如此自尋死路?!”
  吳懿皮笑肉不笑,沒有言語。
  黃楮慢慢退出劍叱堂,走出去後,大汗淋漓。
  其余眾人,再陸續離開後,都有些幸災樂禍。
  吳懿突然壹皺眉,伸手撚住破空而來的壹抹亮光,是完全無視紫陽府陣法的飛劍傳訊。
  這等驚人手筆,不用想,必然是那位去當什麽書院副山主的父親大人了。
  看到信上內容後,吳懿揉了揉眉心,十分頭疼,還有不可抑制的憤怒。
  她壹巴掌拍碎紫檀龍椅的椅把手。
  自己已經足夠客氣了,還要怎樣盛情款待?!
  難道要將那個陳平安當老祖宗供奉起來不成?
  只是壹想到父親的陰沈面容,吳懿臉色陰晴不定,最終喟然長嘆,罷了,也就忍受壹兩天的事情。
  ————
  暮色降臨,整座紫氣宮燈火輝煌,亮如白晝。
  紫陽府今夜大擺宴席,地點位於紫氣宮用以款待頭等貴客的雪茫堂。
  白鵠江神蕭鸞夫人,帶著貼身婢女和孫登先三人,在壹位紫陽府年輕女修的帶領下,去往雪茫堂宴會。
  事情已經談妥,不知為何,蕭鸞夫人總覺得府主黃楮有些拘謹,遠遠沒有以往在各種仙家府邸露面時的那種意氣風發。
  他們壹行人的住處,被黃楮安排在紫陽府的偏僻地帶,根本不可能會是這座屬於吳懿私宅的紫氣宮,而且只有壹個紫陽府外門弟子中的三境女修,負責他們的衣食住行,而且即便如此,小小三境修士,也沒個好臉色給壹位大江正神娘娘,紫陽府的店大欺客,那種從骨子裏流露出來的居高臨下,壹覽無余。
  除了蕭鸞夫人,婢女和三個大老爺們當時都有些臉色難看,只有蕭鸞夫人始終神色恬靜。
  接下來發生了壹件更過分的事情,讓婢女和孫登先直接繃不住臉色,各自冷哼壹聲。
  那三境女修在戰戰兢兢進了紫氣宮大門後,每壹步都走得如履薄冰,關於紫氣宮的傳聞,壹個個都很讓人敬畏,結果只走了壹半路程,她給那群客人指了大致道路,就說接下去讓蕭鸞夫人自己去那雪茫堂,反正座位很好找,就靠著大門。
  蕭鸞夫人安慰兩人幾句,見效果不大,只好苦笑著率先前行。
  結果繞過壹座影壁,在壹條長廊中,遇到了另外壹撥人。
  正是陳平安四人,之前是壹位龍門境老修士親自去請的陳平安,不過陳平安問過了道路,就說不麻煩老前輩帶路,自己走去就行,管著紫陽府所有下五境修士生殺大權的老修士,本想堅持,只是壹想到先前劍叱堂老祖宗的說法,以及自己咀嚼出來的余味,覺得還是順著這位陳公子為妙,便是告罪壹聲,轉頭去忙他自己的事情。
  雙方剛好在兩條廊道交匯處碰頭。
  陳平安便率先停步,讓蕭鸞夫人壹行人先走。
  蕭鸞夫人微笑著點頭致意,算是謝過那個陌生人的禮數。
  壹個在紫氣宮背負長劍的白衣年輕人?
  蕭鸞夫人也沒有多想。
  她的貼身婢女忍不住多看了壹眼陳平安,呦呵,腰間還掛了個朱紅色小酒壺呢。
  瞧著挺像是壹位紫陽府上的內門譜牒仙師啊,可為何沒有紫陽府修士身上的那種跋扈?
  走在最後邊的孫登先惆悵郁悶得很,便沒有註意陳平安這撥人。
  突然他聽到有人喊道:“大俠?!”
  孫登先沒理會,繼續前行。
  可那人繼續說道:“大俠!蜈蚣嶺,破廟前,我們見過的。”
  孫登先楞了壹下,停下腳步,轉頭望去,看著那個滿臉燦爛笑容的白衣年輕人,“妳是?”
  陳平安快步走到孫登先跟前,笑道:“大俠還記不記得,破廟那邊,我當時帶著兩個小家夥,壹個青衣,壹個粉裙。妳們降妖除魔之後,大俠妳還好心提醒我要註意來著,說不是所有山上人,都不介意有人身邊帶著成精的妖物。”
  孫登先恍然大悟,爽朗大笑,“好嘛,原來是妳來著!”
  陳平安撓撓頭,有些難為情,“這兩年我個子竄得快,又換了壹身行頭,大俠認不出來,也正常。”
  孫登先壹巴掌重重拍在陳平安肩膀上,“好小子,不錯不錯!都混出大名堂了,能夠在紫氣宮吃飯喝酒了!等會兒,估計咱們座位離著不會太遠,到時候我們好好喝兩杯。”
  陳平安只是樂呵,點頭說好。
  當年在蜈蚣嶺,這位漢子持有壹把符器銀色小刀,與人壹起追剿捉拿壹頭狐魅化身的美婦人。還與壹撥遊歷江湖的官宦子弟差點起沖突,最終還是被漢子制服了那頭心狠手辣的狐魅,狐魅好像是自稱青芽夫人。
  對於那場萍水相逢,陳平安記憶尤其深刻。
  甚至可以說,陳平安對於江湖的模糊印象,以及何謂俠士,何為降妖除魔,如何真正看待險惡的江湖,都源於那場偶遇和旁觀。
  竟然能夠在這紫陽府,再次遇到那個出手幹脆利落的漢子,陳平安覺得是大大的意外之喜。
  只是陳平安完全顧著高興了。
  裴錢卻瞪大了眼睛。
  那不知道哪根蔥的黃庭國六境武夫,那壹巴掌下去。
  這壹幕看得朱斂微笑不已,石柔更是眼皮子打顫,她心想要是崔東山在這裏,估計這個不長眼的江湖莽夫,八成是死定了。
  孫登先前邊的蕭鸞夫人也聽到了後方動靜,紛紛停步,孫登先轉頭向他們笑著介紹陳平安,開懷大笑道:“這位小兄弟,就是我與妳們提起過壹嘴的那位少年郎,年紀輕輕,拳意相當不俗,膽子更是大,當年不過三四境武道修為,就敢帶著兩個小妖行走江湖,不過比起那幫宦官子弟的繡花枕頭,這位少俠,可就要江湖經驗老道多了……”
  儀態雍容、姿色出彩的蕭鸞夫人,雖然臉上再次泛起笑意,可她身邊的婢女,已經用眼神示意孫登先不要再磨蹭了,趕緊去往雪茫堂赴宴,免得節外生枝。
  壹位老者輕聲提醒道:“小孫,妳們可以邊走邊聊。”
  孫登先有些悻悻然,好在陳平安笑道:“赴宴要緊,大俠姓孫?我姓陳名平安,孫大俠就直接喊我陳平安好了。”
  孫登先本就是生性豪邁的江湖遊俠,也不客氣,“行,就喊妳陳平安。”
  蕭鸞夫人繼續趕路。
  孫登先便留在最後與陳平安熱絡閑聊起來。
  在廊道盡頭,有訓斥聲驟然響起,“妳們怎麽回事?難道要我們老祖和府主等妳們落座才開席?蕭鸞夫人,妳真是好大的架子!”
  是壹位火急火燎拐入廊道盡頭的紫陽府內門管事,神色倨傲無比,根本不將壹位江水正神放在眼中。
  那管事訓斥之後,黑著臉轉身就走,“趕緊跟上,真是婆婆媽媽!”
  蕭鸞夫人在那管事轉身後,瞇起眼,輕輕吐出壹口氣,神色恢復正常。
  孫登先小聲罵了壹句娘。
  陳平安沒有說話。
  紫陽府所有中五境修士已經齊聚於雪茫堂。
  當蕭鸞夫人走在大堂門檻外,放緩腳步,因為她已經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覺。
  那位管事就站在大門口,使勁瞪著白鵠江水神娘娘,壓低嗓音道:“還不快進去坐下!”
  蕭鸞夫人面無表情,跨過門檻,身後是婢女和那兩位江湖朋友,管事對待白鵠江神還樂意刺幾句,可對於之後那些狗屁不是的玩意兒,就只有冷笑不已了。
  只是當他看到與壹人關系親近的孫登先後,這位管事壹下子笑容僵硬,額頭瞬間滲出汗水。
  孫登先有些疑惑,百思不得其解,只管大踏步跨過門檻。
  稍稍慢壹步走入雪茫堂的陳平安,神色如常。
  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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